孟夏時候，獨在偏遠的山鄉(xiāng)學(xué)舍，對看后林自榮的梔花，倍覺孤冷了，迫近黃昏，竟下起雨來，傳來滿耳屋瓦敲擊繁響，這樣的境界里，追懷出許多昔年往事，而32年前一次看露天的許多生趣久遠的斷面至此也連成一片了。

在故鄉(xiāng)生活的童年，那時小村子還沒有通電，照明所用的是煤油燈，而燈油又不濟，只能先滿足孩子讀書寫字的需要。黑煙縷縷升起，我們便趴桌湊近做功課，鼻竇都熏得黢黑，有時不小心還燎掉額前頭發(fā)，但我卻并不在意，因為就在這樣的埋頭中，我探索出許多學(xué)習(xí)的樂趣，并且樹立起未來人生的理想。

至于我們那時最大的盼望，便是每年才一次的露天電影。眼看日子到了，于是消息便像風一樣傳遍遠鄉(xiāng)近舍，鄰舍的孩子們放學(xué)回來聽說消息，便伙同玩伴們飛一般地消失在籠罩著野田草徑的清霧里。

一出門，一股清新的風撲面而來，夾雜著暮春樹草的芳香，月也還沒有上中天，幾點稀落的星子綴在藍幕的天穹里，炫出寶石般的光，周圍的云彩卻只是淡。爬上一封土丘，就出了村子，這時月更皎潔了，田間路徑就分明在眼前，往孔村的路是我們上學(xué)經(jīng)由的一段，我們早已走得純熟。我們循著一徑走去，兩側(cè)新秧草木的馨香簇身而來，沁人心肺，交織耳際蟲蛙的叫聲、頭頂偶爾傳來的鳥叫聲，和前方輕紗似的霧緊鎖在一起，更呈現(xiàn)出這暮春月夜的神秘與空靈。

走至荷花蕩口時，每天放學(xué)經(jīng)過的泥坑固然在，深長的蘆草和小灌木簇擁在一起，在靜默里沉沉熟寐，水面泛出白亮的光澤，定睛細看，皎月云影都布在潭底的深處遙不可及，突然驚飛起一只不遠處的長腿鷺鳥，聲音漸悠漸細，消散在遼遠的夜空里。

終于上荷花蕩堤了，平日里澄澈的蕩面上早覆蓋上交錯纏繞的芡葉和菱藤，疏落蔥綠的蓮葉挺立水面上，幾處魚咕蛙鳴互為應(yīng)答。堤東豁口處的青石板上光怪的石頭俯臥沐浴，靜聽著板底潺潺的流水聲。草徑這時又開闊起來，我們走得更快了，繞過一段田坎土坡，兩株烏桕樹昂然默立，放映電影的孔村真在眼前了。

最惹眼的是曬谷場對面兩棵高大的柳樹間拉扯起的白色銀幕，許多手電筒的光點在上面來回移動，頑皮的小孩伸出手掌就著變換出各種形狀。場子里的人聚滿了，且人數(shù)還在陸續(xù)增加，有別的大隊騎自行車來的，有近處搬椅子搖著蒲扇來的，有幾個后來的小伙子甚至爬上大樹，在樹丫間騎著。

人們過去觀看露天電影的場景

不一會兒，放映員來了，放映機架起來，機前一時圍滿了人。我卻大抵不喜湊熱鬧，搬石頭坐在前排。忽然，銀屏上出現(xiàn)了一顆巨大閃爍的五角星，人聲也靜下來。電影終于開場了，放映的是《紅孩子》。我很快沉入劇情中，隨著少年們命運的波折內(nèi)心時緊時松，敵人的兇殘，英雄的機智，令人如癡如醉，待到片中的少年隱蔽到湖邊岸草下，追擊的敵人卻并無所知，我便格外歡欣起來，松下一口氣。

電影散場了，人們都依依不舍地離開，我和小伙伴照原路返回。這時月還沒有落，走到烏桕樹下往前看時，周圍的黑暗只是濃，腳下的草已結(jié)滿露水，我們一路快走。回到村子，與小伙伴道別，我徑直走回家。聽說我肚餓，母親便炒來大碗的雞蛋菜飯給我吃，我一邊吃一邊回味電影里的情節(jié)，心里別提有多美了。一直到現(xiàn)在，我都難忘那夜的好電影。

（作者系湖北省作家協(xié)會會員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