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小2021年7月計劃去貴州玩，當時在爭議要不要帶外婆去。問到我意見，我說，作為后輩自然是希望外婆平平安安長命百歲，少一些變動少一分風險。但外婆的意思呢？在有限的生命里，外婆會更希望呆在一個地方日復一日重復過活，還是出去看看不一樣的風俗人情？如果你是外婆你希望怎么選？

事實證明，外婆的身體狀況，比很多人都要好。我們每天一個景點，走了荔波小七孔、西江千戶苗寨、鎮(zhèn)遠古鎮(zhèn)，第四天去爬梵凈山紅云金頂。

梵凈山主峰高2572米，是中國佛教五大名山，上去山頂需要坐汽車——坐纜車——爬山上主峰，想去朝拜的，還需再爬新金頂或者老金頂。上梵凈山，坐纜車下車后能夠感覺氣溫驟降，山間風大，云霧繚繞，太陽難得露臉。山路兩邊的植被仿佛被甘露浸潤著，裸露的枝干長滿厚厚的青苔，一派深山老林的厚重感。

外婆爬山的時候，開始不太適應，氣短，我們爬得很慢，爬一會兒就休息下，但全程速度也不慢。路過十歲左右的小男孩，哭著不想爬，他爸看到外婆就拿來做正面教材教育他。路過停下休息的游人，問起外婆年紀，紛紛給外婆豎起大拇指。一路上，沒見過比外婆年紀更大的登山者。

當爬上主峰山頂，能明顯感覺外婆氣息瞬間好了，精神頭更足，仿佛再爬個一千米也不在話下。山上的天氣瞬息萬變，之前去小店里買東西，老板知道我要去爬梵凈山，立馬給我安利了雨衣，說，一定會用到。我們拍拍照，稍作調(diào)整就去爬新金頂。

爬新金頂需要排隊分批進，在山腳下都能感覺它的變幻莫測，一會兒被霞光萬丈包裹好不神圣;一會兒云霧繚繞被遮蔽消失不見；一會兒隱在云里露出寺廟的一角仿若天空之城，一會兒下起雨來仿若龍王在龍宮上頭施法布雨。相隔不到一千米，卻像是兩個世界。

排隊上山，穿著雨衣在人群里慢慢挪動，云一飄來雨也來，沒帶雨衣的打起傘來，全身也是濕的，就像我們隱在云里，雨下在云里。且風大，雨傘根本撐不住，沒雨衣的只能哆嗦著排隊上山。

繞著山腰爬坡到三分之一處，上山的路在另一面陡然變成了很陡很窄的階梯，只能一人上，兩側(cè)有鎖鏈可抓著。我看著前面爬的人，開始膽怯，心里盤算著要不要撤退。往后看，烏泱泱一群人還在往我們這邊挪動，要撤出去也不容易了，看金頂山腳下還排了一波人等著往山上沖的。我問了下外婆，怕不怕，外婆說，有什么好怕的。哎，她有信仰在山上，這是信仰的力量。

爬階梯的時候，人太多，走得很慢，有一小段階梯呈九十度，看到的時候心里犯怵，又回頭看了看，后面是懸崖，一眼望不見底。心里緊了緊——摔下去估計就涼涼了，感覺有人摔下去過。望著前面的外婆，她站在臺階上，手穩(wěn)穩(wěn)抓著鐵鏈，頭朝著前方顯得無比堅定。深呼幾口氣，給自己做最壞打算，要是外婆不慎摔倒，就抱著外婆一起滾下去好了，倒是后面的人可能會被連帶著一起滾下去幾個。

給自己定定心神，亦步亦趨跟在外婆身后，并開始叮囑外婆。說話時，嗓音調(diào)得緩緩的、穩(wěn)穩(wěn)的，說，慢一點點哦~，腳要踩穩(wěn)哦~，手要抓緊點喔~，我們不著急哈~，慢慢來哈~，累了可以停一下、休息一下哦~。外婆很配合，能看到她手上肌肉凸起，回應我”嗯”、”好”時的氣息也是極穩(wěn)。外婆的淡定感染著我，心安定不少。

爬上幾十米臺階后，山路路況好轉(zhuǎn)，終于放下心來，從一線天穿過，再折上山的另一面登山頂。當站在山頂看著藍天、霞光、云濤、綠波，一些詞意從心境油然而生，壯闊與渺小，悠遠與易逝、從容與焦躁，形成一種很強烈的對比，與在飛機上看到的感覺也不同。爬山吃的苦都是值得的，外婆應該沒見過這種景色的。

山上氣候變化快，剛露出一點太陽，沒過多久就風大霧大飄起雨來，我應該是有點恐高，坐纜車會怕，站在新金頂也老覺得腳下飄，仿若這座“小石頭”隨時會滾下去，現(xiàn)在風大起來，更怕了，仿佛隨時要把我吹跑。

外婆在兩個廟里虔誠地拜拜，稍作休整我們先下山。下山走的是另一條道，路上遇到五十左右的老人和三四十的年輕人，看到外婆禁不住問了幾句，知道外婆從另一面爬上去了，都吃驚地哇哇叫起來，說他們看了怕不敢爬，然后敬佩得又贊了外婆幾句。

我的腿有點累，問外婆累不累，她居然說不累。走到新金頂山腳下有個大廣場，我找了個椅子坐著等小小他們。沒坐夠五分鐘，外婆起身說“崖是行阿里（我去隨便走走）”，在我驚異的目光中，外婆踱步去了旁邊的天王廟。外婆誠不欺我，她確實還不累~~~

次日我們?nèi)ス潼S果樹瀑布把外婆丟過一次。景區(qū)回去的路上，中途在商鋪買東西，突然發(fā)現(xiàn)外婆不見了。外婆的東西一直都在我身上，包括手機。眾人四散開來去找，都沒找到。

擴大范圍，我們一直是順著人流走的，便順著人流的方向找，等我順著人流跑了五六分鐘，忽聽到前面有位景區(qū)工作人員在說話：“老人家，機動車道不能走的”。定睛一看，下面機動車道邊站著的，那不是我外婆么！一臉淡定，絲毫沒有走失的驚慌失措！趕緊叫了一聲外婆。

外婆看到是我，沒等我走近，嗖嗖兩下，從機動車道爬上來。一米左右的高度，還有欄桿圍著，著實把那位工作人員嚇了一跳。我尷尬的安慰著景區(qū)工作人員，說沒事，我外婆可以的，昨天還去爬梵凈山了。景區(qū)工作人員說，我外婆在機動車上走，很危險，她就把她叫住了。一番感謝和道歉，趕緊給小小她們打了電話報平安。

我問外婆，在陌生地方一個人怕被人拐走么？外婆說，突然就找不到我們，就一直往前走，人都那么老了，有誰會要。我說，下次找不到我們就站在原地不要動，我們會找到你的。

一星期的貴州之旅，該走的路，該爬的山，外婆一步?jīng)]落下，84歲，起的比我們早，晨起還閱讀自己帶的經(jīng)書。我們后來去逛龍宮的時候，遇到一家推著93歲老人來旅游的游客，還比外婆大9歲。